新春快乐!
农历新年应该是国人最隆重的节日,也是近期时间最长的法定节假日。稍显特殊的是,今年是国内疫情防疫政策宽松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如我一般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乡的人,早在节日前即已蠢蠢欲动。
非常特殊的是,今年也是三年来第一个春节里,我们北漂的小伙伴们各自分离回家团圆,不在一起团聚。
有些冷清的大年夜
出于某些私心考虑,今年的大年夜我安排父母来了北京,一方面可以大幅降低大年夜晚饭时关于婚姻和年龄的拷问,另一方面也能展示我目前在北京并不难受,甚至有一些便宜的生活,以消减家里对我生存境况的担忧。
意外的是,一直以来平平整整的工作时间,忽然在年前来了一次急转弯式的加班,工作强度不高,但是沟通、等待花费的时间却成倍增加,最迟的一天晚上我抵家已经夜里十二点整。这对我拖延着未能确定的年夜饭准备工作形成了巨大挑战。而恭王离京回家过年,无疑也直接削弱了年夜饭备餐的主力部队。直到年二十九当天,我都还没有完全确定年夜饭应该准备些什么。
题外话是,B站上有一位叫「Amanda」的Up主,经营「曼食慢语」频道,年前会更新约1小时左右的视频(曼食慢语的年夜饭合集),展示异常清爽的年夜饭备菜过程,是我一直渴望达到的从容境界。
年二十九,我开着已经风中残烛的坐骑,赶着下班的中途去机场接了父母,万幸的是「虽迟但到」没有让爹妈在停机楼里等候太长时间 —— 北京的司机们总喜欢在限速120的机场高速上以80~90的环线速度行驶,实乃现代行车教育奇迹。
在张罗着父母与恭王简单吃了后厨火急火燎的四季民福之后,年夜准备才正式拉开序幕。
很不厚道的,我快速抄袭了2021年春节年夜饭的菜单,并且在众多食材中快速定位了最容易做熟而且需要提前备餐准备最少的海鲜们。
铁轨的爸爸妈妈会在年三十的中午和我们吃个团圆餐,携两道餐,两个劳动力入席的公主家,也大大降低了我的备餐焦虑 —— 怎么着都有吃的了。
但事实总不能如愿,千估万算,我没能料到父母第一次来屋子里后的题量程度。「抹布该放在那里」「这里的热水是左边开吗」「滚滚为什么会上这里来」「你看一下这里是不是有问题」「盐巴是这个罐子吗」「我为什么觉得这个不太像糖」「油辣椒你觉得辣吗」「你冷不冷」「这个暖气的温度我发现可以调的你来调一下」「电视机可以看电影吗」「我这个手机之前在家里是可以投屏看电影的你这里我怎么弄」「Wi-Fi密码是多少」
一边备餐的我,一边面对各种斜插打诨的问题,一时无力招架。
最终的菜品有:
清蒸鲈鱼|捞汁小海鲜|清炒蒜苔|龙虾麻婆豆腐|酱牛肉|辣炒梭子蟹|蒸合肥丸子|凉拌鸡|爽口贡菜|鲍鱼排骨
插曲是:午间快速饭完时,我妈猝不及防地拿出了一个新准备的红包给了铁轨的妈妈,这给提前re好稿子,准备相互给长辈发红包的我和铁轨都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相比午间的热热闹闹,晚饭时一切都冷清了不少,爸妈坐在沙发上人手一个手机刷小视频,我百无聊赖似乎也不找到事情做。春晚开始的时候,我们开了一小瓶的柚子米酒喝,张罗着尝试了一两把的德州扑克(我妈的运气好到爆炸),后来就是断断续续地和远在重庆,新西兰的亲友们电话祝安。小区外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屋子里就我们三人。
晚饭前,我把给我妈的手机提前拿出来给了她,把给家里包的红包给了我爸,掀起了一阵家庭情绪波澜。母上认为我在外工作已不容易,不仅偿还房贷,还需要时常挂念家里。然而,实际我始终有恭王帮扶左右,工资状况尚可,一切生活安稳平顺,几乎已经是目前的最好状态。反而爸妈年岁渐长,莫名又沾染上「节俭为优」的心性,生活远不如我们便宜充裕。
喝了一小瓶子清酒后,一家人再度坐在一起完成了观看春晚的历史任务,我妈就已经生物钟在11点左右觉醒吵着她去睡了,我爸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到了凌晨的时候,和朋友们完成了跨年的视频任务,回过头来,外头还是冷冷清清的。
今年的北京好也不好,好在人烟稀少,败在年味尽消。
席慕容说,烟火是繁华之上再生繁花,梦境之中再现梦境。烟火绚烂间,好似展示着生命的狂喜与刺痛。不知何时能再看到满城花火奔放的盛景。
返乡
在经历初一初二分别前往故宫、天坛,见识了大批游客奔赴北京的旅游热潮之后,初三的凌晨,我们一家人踏上返乡的步伐。
西昌在我心里是一座小城,城北的建筑低矮,城南的建筑才逐渐有州会模样。三年没回家乡的我,甚至开始有点担心无法适应家中的生活习惯:西昌的昼夜温差能有10度,太阳只要落山后,房间内就是阴冷的感觉,享受了多年暖气照拂的深圳北京人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家乡对我的爱,在一碗早粉中拥抱了我。 —— 在历史的进展中,西昌的很多本土美食被外来文化带来的新鲜事物逐渐挤压,但一些小店里的老板却仍坚持着清爽用汤,爽滑煮粉的特点,配合风味丰富的豆瓣酱和咸腌菜,口味实乃一绝。即使北京已经挤满了过桥米线,小锅米线,桂林米粉,西昌早粉的地位也未在我的心中被撼动分毫。
吃过早粉,感觉一切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初三上午西昌还是阴天,还需要穿上棉服把自己裹的紧紧的,但一碗温暖的早午粉下肚,浑身暖气洋溢,精神又瞬间饱满起来。初三下午,西昌忽地又转了晴天,艳阳高照下,温度快速地从几度抬升到二十几度,阳光照在身上,比北京的斜照弄晴暖了不知多少,走在街道上,林荫树张灯结彩,院子里小孩奔走,景区内人偶攒动。我忽然对没能尽早回到家乡跨年感到一丝丝的遗憾。
早午粉过后,我妈执意要带我去家旁新开的「唐园」逛一逛。对这个建筑群,我的情感是异常复杂的。他自2016年左右即已经开建,直到2022年9月首次开园,历时了六年的时间建设,期间我偶然回家上坟时,总会路过这一片建设地,也总能看到围墙里早早修缮矗立的仿古高塔。园林之中,这塔安静地等待园业落成,也观摩了我们家上供人成为被供养人的变故。
以新摹旧,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无稽的事情。西昌城历史虽久,但何故会忽然就与唐有那么深厚的联系,要建立「唐」园?又听闻自小生长长大的建昌古城,南街、北街周边真实的历史建筑拆除一空,复又新建设古风建筑,硬生生将西昌民众最常聚集的四牌楼、南街等地修缮成为「古城」旅游区,将「破败的真实」替换为「精致的虚构」。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总有那么一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但不可否认的是,「唐园」的设立给整个新片区的消费带来了新的活力,整个园区依照现代园林设计观点规划,错落有致,水景交融。原本不大的地方,通过回环往复的路径设计,显得园林路线错综复杂,高低有致,乱中有序。餐馆位置集中,更加设了音乐喷泉,古风民宿等设施,附属的卫生间等设施也细密排布甚是方便。和北京温榆河公园一样令人心旷神怡。而动辄排队两小时的火锅,价格轻易上千的民宿,也无疑彰显着此处给本地经济增长带来的促进作用。
建昌古城也是一样。
我原本以为我会对这些「新的老建筑」报以厌恶,但当真的踏足其中,又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受。
新修的建筑并非完全照搬网红建筑风格,而是几乎都参考了老街原始建筑的风貌,虽然在尺寸在上有一些扩张以彰显「恢弘气象」,但大抵看上去仍是西昌老街的气概。南北两街的建筑实际尚未修全,大部分只是完成了朝向街面的「门脸」完成了修建,用以急匆匆应对来临的新春游客,而在我小学时异常盛行的老街茶馆也再度遍地开花,唯一的不同是以前昏沉,低矮,烟气萦绕的茶馆变成了线下古风盎然的新派茶室。
四牌楼恢复了早已被拆除的钟鼓楼,新建筑较之历史上的钟鼓楼也进行了扩张。我和我哥走过年幼时跑过的石路街道,走到北街尽头,登上城墙上俯瞰整条街道时,我忽然被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包围了。
此前这里的建筑是陈旧、摇摇欲坠的,二层的木质建筑几乎已经变形有些扭曲,建筑的二楼早已不适合现代人的身高,仅从外观上就能看出它的过分压抑(事实上很多二层楼几乎已经无法登上,沿街的窗户也已经肉眼可见地变形,估计早已无法开启)。但他们是真实的,这些建筑真切地反映出当时西昌人民的建筑设计方案、建筑能力,记录着当年的岁月痕迹。
而新的建筑大气坚固,窗花雕刻琳琅,木质纹理顺达,建筑高度已经按照现在人的身高进行了拔高,二层也几乎完全扩建成可以行走坐席的茶室,各家的门脸修缮一新,完全封锁的街道也排除了车辆的干扰。新落成的建筑群们(有的甚至只有临街面)仿照着历史建筑的风格,但无疑已经不再显示当时劳动人民的结晶,甚至也会给新游客们灌输错误的历史建筑风格观点。仿照外地旅游景点扩建的某家大院,也不再包含当时家族的记忆,而只是为游客稀嘘短叹服务的精致场景。
我深刻地希望真实被保留,能让来客清晰地看到历史里人们的创造力和局限性,能让后人知道钟鼓楼的拆除原因和历史发展中产生的博弈[1]。这一切自历史手中被雕刻,而又在现在的商业逻辑下被抹去。但是,展现历史存在的必要性似乎又被新建筑带来的商业、便利、整洁、美观所冲淡 —— 历史和真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古城的确被「复活」了,以另一种形式,彰显另一种意味,孕养另一种生活。它或许是建昌古城,或许也是大理古城、和顺古城、丽江古城,只或许不再是「南Gai」(南街)、「西Gai」(西街)了。它会再度面临络绎不绝的人群,只他们不再是挑担走场的紫陌红尘,而是精雕玉琢的网络众生。而我,我只是此时站在城楼上,看到即将拆除的旧时小学,想到即将代替他的古风建筑,数日之后又将离开的「故人」
初七一到,带着早粉带来的口腹充实感,我踏上了返回北京的路,正式宣告着假期的结束。长大后,每一个年都期待过得和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地快乐,但年节跟前,感到的又多是生活无奈,假期易逝。
在飞回北京的颠簸飞机上,我想,人们总说奔赴外地的人们在远离家乡。但,家乡又何尝不在「时间维度中」逐步远离它的故旧呢。
下次相见,又是谁施粉黛,谁挂笑颜?
新旧更替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时光滚滚而去,就像本站的题语一样,「history is that certainty produced at the point where the imperfections of memory meet the inadequacies of documentation」。对于来西昌旅游的人,西昌的「古城」「古色古香」「高大城楼」就是西昌的历史。对于我而言,那个没有鼓楼四角皆是烧烤的四牌楼,有着单间卡啦OK的南街,才是西昌的历史。
人类集体以集体的历史向前迈进,而作为个体的我们,却怀抱专属自己的那份历史孤独前行。
来路未可知,作为生活在柯罗诺斯权柄下的人类,我们既无法控制时间的流速,也无法影响时间的走势。唯有趋炎附势,并行而去。
不如笑归红尘去 共我飞花携满袖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春有百花秋有月》- [宋] 释绍昙
- 凉山日报《建昌古城:四牌楼的前世今生》一文中引述,凉山州民政局编撰的《凉山地名故事》之《漫话四牌楼》一文则说:四牌楼从1946年起就开始拆除了,「1946年,拆除牌楼四周民房扩街;1950年后,楼中神像被毁;1957——1958年,四牌楼全部拆除。但四牌楼的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